北京有一条清晰的中轴线，全长7.8公里，从永定门到钟鼓楼。这条中轴线历经百年的变迁，但其格局、骨架和沿线的古建筑仍然保留至今。为了保护这份文化遗产，北京市政府正努力将其申报为世界遗产。其中，中轴线上最为重要的建筑无疑是昔日的紫禁城，即今天的故宫博物院。几十年来，我们为保护故宫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在北京市规划部门工作时，我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在城市改造过程中，防止大体量建筑和高大建筑群侵入中轴线文化景观。为此，我们在中轴线两侧设立了建设控制地带，确保这一带的风貌能够得以保持。

 

　　我曾有幸参与故宫的保护行动。1997年，我在北京市文物局任职时，看到了筒子河城墙的情况。这里有400多户居民和200多个单位拥挤在狭长地带，生活和工作十分不便。还有465条污水管向筒子河排污，淤泥有两米多厚，景象令人痛心。经过三年的艰苦环境整治，我们在21世纪到来之前恢复了筒子河的碧波荡漾。如今，无论春夏秋冬，这里的美景都被无数摄像机和照相机捕捉下来，传向世界各地。

 

　　自2012年以来，我一直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故宫是全球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宫殿建筑群，拥有丰富的藏品，并且每年吸引着数以百万计的游客前来参观。然而，作为一名员工，我逐渐意识到，尽管故宫拥有这些“世界之最”，但人们往往未能真正地感受到它们。故宫的建筑宏伟壮观，但其中大部分并未对外开放。尽管我们的藏品极为丰富，但99%的藏品都存放在库房中，只有不到1%的藏品被展示出来。尽管每天都有大量的游客前来参观，但他们往往只是盲目地跟随导游走动，参观皇帝的饮食起居和珍宝馆，在御花园休息一下，然后就匆匆离开，仅此而已。

 

　　因此，我认为，这些“世界之最”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利用这些文化遗产资源为人们的现实生活作出贡献，以及人们在这次文化之旅中能够获得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故宫必须要改变：

 

　　第一，从故宫前的广场开始整治。过去，这个广场是用于买卖全国商品的，与故宫文化毫无关联。经过整治，我们力求打造一个清新、庄重、典雅的氛围，让游客满怀期待地走进这座文化殿堂。

 

　　第二，缩减游客排队买票时间。游客们排队买票是最让他们受罪的。排队等待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挤到窗口买完票，进去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向上级部门申请，将西方的长廊划归故宫博物院管理，并进行了整治和改造，将其变为售票处。这样，人们在这里只需要三分钟就能买到票。如果人们在买票环节节省了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参观更多的展览。这对我们和游客来说都是有益的。

 

　　第三，调整游客进入故宫的入口。人们买完票后要从午门进入，虽然有三个门，但只能走两边的小门，中间的门是给贵宾车队走的。这导致两边总是排着长长的队，而中间的门总是空的，游客的意见很大。经过与有关部门的协商，我们发布公告，禁止机动车进入午门。此后，第一位参观故宫的外国元首是法国总统奥朗德。我们在外面请他下车，向他介绍午门的历史和文化。他站在午门的前面，仰望着高耸的建筑，这样的体验一定是终生难忘的。现在，进入故宫博物院几乎不再需要排队了。

 

　　第四，改进验票和安检流程。过去，安检站在栏杆里面，游客每天都是挤作一团。于是，我们移除了栏杆，移走了安检机，使游客可以顺畅地进入故宫博物院。当然，验票和安检还是有的，但不再堵在正门，而是移到两边，每边有12个口，再也没有排队的现象了。总之，这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树立了一个信念：所有工作都应以游客的方便为中心。即使是几十年的制度，如果有必要，也应该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改变，更何况很多改变只是举手之劳。

 

　　当时，我们提出一个口号：要将一座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600年。紫禁城于1420年建成，在2020年迎来了600岁生日。当人们走进故宫博物院时，只有看不到任何现代建筑的影响，才能真正欣赏到这座壮美的紫禁城。我们致力于扩大开放，同时修复古建筑。2002年第一年，故宫就启动了整体维修保护工程，下定决心要用18年的时间，从2002年到2020年，将1200栋古建筑修好。

 

　　我们经历了很多的历史遗憾。其中一次是在1923年6月27日，故宫四大花园之一的建福宫花园被烧毁，起因是太监纵火。幸运的是，经过国家批准，我们已经修复了它，并使其成为故宫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这场大火也烧毁了南面的中正殿，但我们同样将其修复，使其成为故宫研究院藏传佛教研究所陈列展览的地方。

 

　　我们还要进行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修复我们的文物藏品。一部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令人感动的是，这部影片在年轻人中获得了很高的点赞。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学生表示他们希望将来能成为文物修复员。我想告诉他们的是，这项工作需要默默无闻的付出和一生的忠诚。例如，青铜器修复专家王有亮就是一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一生中修复了许多国宝级文物。尽管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但他仍然默默地坚守在岗位上。

 

　　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的文物，我们成立了故宫文物医院。这个医院配备了各种高科技设备，可以对古建筑和文物藏品进行细致的检查。例如，对于一件商代文物，我们需要了解它的三千年的生命历程、出土地点以及需要保存的信息。在进行了成分分析、3D打印和物理性能测试之后，我们才能得到一份完整的报告，然后将其交给青铜器专家进行修复。这些高科技设备的加入极大地提高了我们的文物修复水平。

 

　　我们建立了23个科技实验室来支持数百种文物的修复工作。这些实验室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进行文物的修复和研究，还可以向公众开放，让人们了解我们的修复过程和最新修复的成果。许多热心的观众在参观了我们的实验室后都表达了他们对故宫文物保护工作的赞赏和支持。

 

　　通过藏品修复和古建筑修缮工作的推进，我们得以开放更多的区域并举办更多的展览。自2014年起，我们的开放区域比例突破了52%，到2016年达到了76%。每年我们都会开放更多的区域，让更多的观众能够领略到故宫的魅力。目前，故宫的开放区域已经达到了80%。过去被用作库房的地方，如午门雁翅楼的空间也被改造成临时展厅，吸引了大量的观众前来参观。这些展览不仅展示了故宫的珍宝和文物，还通过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交流展览，让人们更加了解不同文化的魅力。

 

　　2014年，我们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隆宗门。它的开放意味着我们首次开放了广阔的西部区域。这个区域是皇帝的母亲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其中最大的宫殿是慈宁宫。嘉庆皇帝在太后的寿辰上修建了这座宫殿，规模颇为壮观。我们在这个地方设立了五个雕塑展厅，并组建了故宫博物院雕塑馆。尽管我们拥有大量珍贵的文物，但很遗憾的是，许多文物由于没有合适的库房而无法得到妥善的保存和展示。然而，令人欣慰的是，通过我们的努力，许多文物已经得到了保护和修复，并在我们的雕塑馆中展示出来。当这些文物得到妥善的保护和精心修缮后，它们的光彩才能真正展现出来，为观众所欣赏。

 

　　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修缮文物，我们加快了故宫文物医院的建设。这个医院将对古建筑和文物藏品进行细致的检查和修复。当这些文物得到充分的保护和修复后，它们才能真正展现出它们应有的光彩。我们对祖先留下的这些宝贵遗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我们必须尽全力保护好它们。

 

　　我们开放了最西边的寿康宫，这是乾隆皇帝为母亲孝圣宪皇后建造的地方。我们把这里所使用的家具用具从库房取出来进行原状陈列。此外，我们还开放了紫禁城花园中的两个明代和两个清代花园，以及明代慈宁宫花园。这些花园中有着许多古树，环境幽静而肃穆。其中的佛堂也对公众展示，让人们更深入地了解古代皇室的生活和文化。

 

　　我们开放了所有城门和角楼，包括四个城门和四个角楼。这些地点不适合作为仓库，因为高处容易漏风，不利于保存。东华门过去是收藏书板的库房，但现在是古建筑馆，我们收藏的4900件古建筑藏品将得到展示。我们还搭建了一个二层平台，人们可以登上该平台观赏彩绘和园中金属构件、玻璃画等展品。

 

　　我们还开放了神武门，这是故宫博物院北门。过去，人们到这里意味着已经走出故宫博物院，但现在到神武门会有惊喜。这里有两层大型展厅，常年举办各种吸引人的展览。走出展厅后，人们可以直接走在城墙上，朝向王府井、天安门广场等方向，走在城墙上会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可以欣赏紫禁城景观和周围风光。

 

　　同时，我们还开放了畅音阁，这是最古老的戏楼之一。虽然没有人再在这里演出，但我们可以修缮好这座木结构古建筑并加以利用。如果只是锁起来不去使用和维护，这座建筑会更快地腐朽。而经常使用和修缮则会使它保持健康。这里还有我们的家具馆，一些几十年前的家具因未能得到妥善保存而被推进仓库。现在我们意识到，只有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并加以利用，才能使它们更加长寿。因此，我们举办了大型家具馆展览。

 

　　有人问，故宫博物院为何没有树木？这是因为故宫的御花园位于最北端。然而，太和殿两侧各有一个门，分别是左翼门和右翼门，从未开放过。为了改善环境并举办更多展览，我们决定开放右翼门。人们走出右翼门后可以看到什么？正前方有三百年的大槐树。而左翼门是骑马射箭的地方，距离太和殿仅一步之遥，这个景观十分壮观。然而，许多故宫博物院的观众不会继续前行，他们会在西边欣赏景观，东边参观展览。尽管我们不断扩大开放区域并接待更多的观众，但目前故宫博物院的观众数量仍只有一两千万，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很低。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并成为世界级的博物馆，我们需要利用互联网和数字技术来加强网站建设。通过网站，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可以了解故宫文化。我们不仅举办展览，还通过展览吸引更多的观众。观众数量也在不断增长，其中35岁以下的年轻人比例不断攀升。这表明我们的年轻观众开始喜欢传统文化和博物馆，并愿意走进这座知识的殿堂。通过实践，我们认识到文化遗产保护要使文化遗产充满活力，走向社会生活。人们在社会生活中感受到文化遗产的魅力，才能真正尊重和呵护文化遗产，并使其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
 

（单霁翔：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