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霁翔:讲好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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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23-10-26  来源:新华网


  •   一、让更多中国文化遗产走向世界
     
      在世界历史上,文化遗产保护的历史其实并不是太长,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们开始关注自己国家、地区的那些具有普遍价值的文化遗产资源,在它们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举全国之力,甚至通过国际社会的合作进行拯救。这其中,比较著名的案例包括埃及努比亚遗址,因为要建设阿斯旺水库,它将会沉没于海底,为此,当时有三十多个国家进行了集体拯救行动。
     
      一次又一次的文化遗产抢救行动,催生了一个重要理念——这些文化遗产并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所独有的,而是人类共同的遗产。这一理念形成之后,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85年,中国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87年,长城、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北京故宫、敦煌莫高窟、山东泰山列入世界遗产。其中,泰山是文化和自然共同生成的文化景观双遗产。之后,庐山、青城山、峨眉山、五台山、武夷山、黄山这些名山大川全部进入世界遗产名录。1997年,山西平遥古城和云南丽江古城进入世界遗产名录,引发了申遗热潮。
     
      2004年,世界遗产大会在苏州召开,会议制定了一项规定,那就是无论大小,每个国家每年只能申报一项文化遗产,竞争非常激烈。在此之后,中国又先后有高句丽王城、王陵及贵族墓葬,澳门历史城区,殷墟,开平碉楼与村落,福建土楼等先后申遗成功。2019年,良渚古城遗址成功进入世界遗产名录,中国一跃成为全世界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改变了对文化遗产保护的态度,也成功抢救了大量的文化遗产。比如良渚古城遗址,这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得到实证的地方。当我们开始进行整治的时候,它还和普通的农村环境一样,杂乱无章,遗址上遍布废品回收站、印刷厂、农田、水塔等,周边群山还在进行开山采石。但是今天,它已经成为呈现五千年文明景观的国家级考古遗址公园,无论是稻田景观还是水城门,奇特的文化景观都得到了展现。开园以后,每天有数以万计甚至十万的游客来参观,而且其中70-80%都是年轻人。现在,150个考古遗址公园在全国各地开始铺开,很多已经建成,比如汉阳陵、隋唐洛阳城、成都的金沙遗址、长沙的铜官窑遗址等等都已建成遗址公园对公众开放。
     
      此外,五台山“深山藏古刹”的意境也在环境整治后呈现于世,新杭州城中“三面云山一面城”的西湖文化景观也与经济社会发展实现了有机结合。正如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的主张那样:“一座历史性城市要保护老城、建设新城,两者才能相映成辉。”这个理念如今正在变成现实。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后,我国在世界遗产保护工作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华传统文化在世界遗产中的格局和地位。
     
      二、讲好大运河故事,感受大运河的生生不息
     
      全长3000多千米的中国大运河,是水利大动脉,也是沿线人民的“乡愁”。我最早关注大运河是在南水北调工程启动的时候。2003年,南水北调东线、中线工程同时开工,涉及沿线众多文物古迹,为了在工程开工之前做好古建筑、古遗址的保护工作,我们组织开展了南水北调沿线文物资源调查。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大运河文化遗产特别丰富,直接涉及800多处地上地下的文化遗产保护。当年,我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撰写了《关于在南水北调工程中要注重文物保护的建议案》,提出要注重大运河文化遗产的保护,40多名全国政协委员与我联名提交了提案,引起全国政协的重视。
     
      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指出:“我们有本事做好中国的事情,还没有本事讲好中国的故事?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所以,讲好中国故事是每一次申遗成功的重要抓手。那么围绕大运河,我们要讲什么故事呢?今天,成功申遗的大运河跨越了8个省、直辖市,包括北京段、天津段、河北段、河南段、山东段、江苏段、安徽段、浙江段。那么,在长期考察大运河、理解大运河的文化遗产资源的过程中,我把大运河需要保护的景观分成了十六类。
     
      第一,是人与自然共同形成的景观。不但要保护文化景观,而且要保护大运河沿线独特的自然景观。第二,是沿线千百年来遗留下的历史景观,比如隋炀帝的陵墓等。第三,是沿线的建筑景观,特别是和大运河文化相关的建筑景观。第四,是沿线的工程景观。无论是600年前的戴村坝,还是当代淮安大运河新建造的立交枢纽,我们都应该保护。第五,是沿线的运输景观。今天的大运河,特别江南运河仍是繁忙的运输线,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第六,是沿线的河道景观。运河沿线的城市都是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兴。运河的河道与沿线百姓的生产生活是不可分割的。要保护好河道景观,便不能填河、不能把它随便地迁改。第七,是沿线的历史街区景观。不同的城市留下不同的历史街区,历史文化名城必须要保留实实在在的历史街区,才能够名副其实。第八,沿线的园林景观。因为运河有水,所以沿线构成了很多非常美丽的园林。第九,是沿线的宗教景观。第十,是沿线的商业景观。运河沿线各个城市有很多的中华老字号,这些商业景观与运河的商贸、运河的运输是不可分割的。第十一,是沿线的民居景观。跨越8个省、直辖市的运河,沿线民居各具特色。我们要保护好传统乡土建筑民居的景观。第十二,是沿线的民俗景观,传统风俗文化艺术的景观。第十三,是沿线人们独特的生活景观。不同地区人们的生存智慧、生活习俗需要得到保护。第十四,是沿线的生产景观。运河沿线的生产与运河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包括生产的特色景观。第十五,是沿线的艺术景观,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第十六,是沿线各具特色的城镇景观。保护好这些景观,我们才能使城市不“千城一面”。
     
      那么,过去所说的文物保护和今天强调的文化遗产保护究竟有什么不同?通过大运河申遗,我认为至少有六点是不同的。第一,过去文物保护强调文化要素的保护。今天通过大运河保护,我们知道不但要保护文化要素,还要保护人与自然共同形成的自然要素,所以文化要素和自然要素是不可分割的。
     
      第二,过去文物保护往往保护的是静态的古遗址,如古墓葬、石窟寺、万里长城等。它们其实都失去了最初的功能,今天是被研究、被观赏的对象。但是通过大运河保护,我们知道还要保护那些动态的、人们居住的历史街区。虽然人们还居住其中,但是他们是文化遗产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第三,过去文物保护强调保护古代的文物。其实,文物越是当代的,就消失得越快。我们今天要注重历史链条不能断裂,同时要保护好当代的遗产。通过大运河保护,我们知道大运河是连续的、不可分割的、今天还在发挥功能的河流。那么,对于今天仍然对水利做出卓越贡献的一些工程,我们要从诞生起就把它们保护起来。
     
      第四,过去文物保护是从保护一座古建筑扩大到古建筑群,扩大到历史城镇,扩大到历史名城,由“点”到“面”。但是通过大运河保护,我们知道不但要保护这些“点”和“面”,还要保护“线”,保护商品贸易文化交流的廊道——这些线性文化遗产。
     
      第五,过去文物保护保护的是那些寺庙建筑、宫殿建筑、纪念性建筑。通过大运河保护,我们知道还要保护人们日常的乡土建筑、传统民居、工业遗产、老字号等。它们虽然普通,却寄托着运河沿线人们的“乡愁”,应该同时得到保护。
     
      第六,过去文物保护只保护物质要素。今天,我们知道文化遗产保护还包括非物质要素。物质要素和非物质要素是不可分割的,应该同时整体保护。
     
      所以,通过大运河的保护,我们学习了太多。通过对文化遗产认知的不断更新、深化,我们从大运河起步,从文物保护的时代走向了文化遗产保护的时代。
     
      三、文化遗产保护背后的故事
     
      首先,文化遗产到底是保护重要还是利用重要?长期以来,相关部门一直在探讨。而现在,我们清晰地认识到,保护、利用都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传承,是把祖先创造的灿烂文化完整、真实地传给子孙后代。其次,谁来保护?过去,政府部门保护文化遗产责无旁贷,文物部门更是保护的主体,但如今,文化遗产已经进入千家万户,人们居住的社区、住所都可能是保护的对象和内容,由此带来文化遗产保护主体方面的很大变化。文物保护、文化遗产保护不再是政府的专利,更不是文物部门的专利,而是亿万民众都需要共同努力的保护的对象。每个人都有文化遗产保护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和受益权。要把更多的权利交给民众,就要深化民众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解和认知。我们今天强调的文化遗产保护,要更加注重世代传承性和公众参与性。
     
      长期以来,我们考古界在某地发现了文物,考古学家三年五载、披星戴月,把发现的珍贵文物送回考古研究所;如果在村庄附近发现了地下埋藏,就会用彩条布把它围起来,有珍贵文物出土就会申请武警站岗值守。等到几年的考古研究结束后,恢复地坪、撤掉岗哨,把地还给村庄、给予补偿费,考古人员就走了,认为工作圆满了。但是今天,我们就不能再这么做了,一定要和这个村庄的民众讲好,我们在这里发掘出了什么灿烂的文化,出土了什么珍贵文物,和你们的村庄在地缘、法缘、亲缘上有什么关系。如此这样,他们对家乡故土会感到骄傲,也会更关注这个地区文化遗产的保护。
     
      我举一个例子:2003年1月19日,陕西宝鸡眉县杨家村的5位农民在村北生产劳动,取土的时候,一镐头下去,刨出了一个大洞,向里探看,洞内似乎是一些青铜器文物。几位农民就此停工,讨论怎么办。大家觉得,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财富,不能把它们分掉,也不能卖给那些走街串巷“淘宝贝”的贩子,应该把它们保护起来、交给国家。于是,他们保护起现场,联系考古部门,最终从这里出土了27件文物。这些文物件件都是国宝级的青铜器,每件都有铭文记载着当时在这个地区的单氏家族的历史。这样的故事感动了我们,而且它并不是孤例。
     
      再举一个例子:2004年的8月20日,在贵州黎平县的地坪乡,一个当年还比较贫困的侗族山村。村庄有一座非常漂亮的风雨桥——地坪风雨桥。但是,一天下午下起暴雨,山洪一浪一浪从上游滚过来,风雨桥摇摇欲坠。当时,村民们去找绳子、找铁丝来捆绑这座桥,不希望它垮掉,但根本无济于事。一个巨浪打来,风雨桥轰然倒塌。就在这座桥倒塌的时刻,在场的124名侗族小伙子纷纷跃入洪水中,拼死打捞风雨桥的构件。三天三夜,从贵州一直打捞到广西,告诉沿途村庄的村民,上面漂下的木材是家乡的风雨桥,我们要把它们运回去,我们的家乡不能没有风雨桥。最后,在政府的组织下,经过十多天的时间,他们打捞上来的构件运回了地坪乡。一清理,居然28根大木构一根都没有少,73%的风雨桥的构件回到了原地,使这座桥得以重建。
     
      媒体采访村里的老人时问,为什么在桥垮塌的时候,也没人组织,孩子们就能纷纷地跃入洪水去抢救?老人说,这就是他们的家呀!他们从小就在桥上听老人讲故事,做作业,唱侗族大歌。侗族大歌里面就一句歌词:地坪花桥传万代。所以风雨桥早已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了。风雨桥遇到什么危险,他们都会挺身而出的。这就是只有民众和他们家乡的文物建立了血肉联系以后,才能出现的奇迹。
     
      这些感人的故事,引起我们对文化遗产的思考:文物保护重要,还是利用重要?其实,保护不是目的,利用也不是目的。我们祖先创造的灿烂文化,经过我们的手,经过我们的时代,经过我们的城市,还能够真实完整地传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公众参与性文化遗产不是文物保护部门的专利,不是部门行业系统的工作,而是全民的事业。应该把文化遗产保护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和受益权交给亿万民众,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化遗产才会更安全。
     
    (单霁翔: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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