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平:人民币离国际货币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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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11-07-11  来源:未知


  •     央行前任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余永定教授最近接受媒体专访,批评人民币国际化的具体政策,引起了广泛关注。

        根据我的理解,余教授在采访中具体阐述了三个重要观点:

        一、当局以行政手段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结果却与预庭;

        二、人民币在国际经济交易中被广泛使用  ,需要建立在微观意愿的基础上,不然只能事倍功半;三、在国内金融市场进一步改革前,不应盲目提倡“以开放促改革”,否则有可能损害中国的社会福利与金融稳定。

        余教授的观点值得决策部门重视。过去十几年来,余教授坚持不懈地呼吁增加汇率的灵活性、降低外部经济失衡和控制外汇储备的增长,可惜他的大部分建议没有被决策部门采纳。今天国人不得不品尝的诸多苦果,恰恰从反面证明了余教授当年的远见。

        不过,我认为,余教授对于“以开放促改革”的质疑还是可以商榷的。具体涉及三个方面的问题:一、如果不强调开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当局是否会稳步推进国内金融改革,特别是真正改善国有金融机构治理结构,并迅速建立以市场为基础的利率体系?二、假如现在依然不开放,对中国社会福利和国内金融稳定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三、中国是否已经具备资本市场和资本项目开放的基本条件,是否可能在推进开放、提高效率的同时,保持金融体系的相对稳定?

        人民币国际化三步

        我对人民币国际化政策的看法,基本接近余教授的判断。人民币国际化,其实是指人民币在国际经济交易中的作用。这一点类似IMF对进入特别提款权SDR篮子的货币的基本要求,即在贸易活动和金融交易中被广泛使用。有个别专家曾经提出,不应将汇率灵活性和资本项目开放作为人民币进入SDR的前提条件,实际上是要求IMF对人民币做特例处理。当然,美国财长盖特纳曾经要求的将央行独立性作为加入SDR篮子的前提,也超出了IMF的规则。

        从这一点看,我十分赞同余永定教授的看法,即以行政手段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无异于拔苗助长。形象地说,相当于把马车放到了马的前面,没法走。有些专家将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即周边化、区域化和国际化。但这“三化”其实都是以汇率灵活性和货币可兑换为基础的,也就是国内外机构愿意接受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

        由此看来,从目前的人民币到未来的国际货币,中间起码还差了三步:一是灵活波动的汇率,二是开放的资本项目,三是在国际经济交易中的广泛使用。三者之间存在先后发生的逻辑顺序。除非中国准备再次执行东亚金融危机期间的固定汇率制,或者像香港那样推行联系汇率制,否则如果汇率不能反映外汇市场的供求状况,资本项目就无法放开。而如果资本不能实现基本或完全自由流动,人民币在国际交易中的广泛使用便无从谈起。

        不宜过早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从表面上看,最近两年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还是非常快的。据央行统计,自试点开始以来,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的总规模已经达到近1万亿元人民币。一部分外国央行以货币互换形式持有的人民币的总量,也已经接近1000亿美元。香港、纽约等地居民的人民币存款总量增长也十分迅速。有人说,人民币走出国门已经迈出了非常大的第一步,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人民币国际化似乎也是前景在望。

        这样的国际化其实没有太多意义。有些专家已经指出,推动人民币贸易结算的一个直接结果,可能是进一步加速外汇储备积累的步伐。可以想象,一旦人民币升值潜力逐步消失,海外个人和机构持有人民币的意愿便可能直线下降。日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例最高曾经达到近10%,现在却只有3%左右。这个变化,与当年巨大的升值预期和后来这一预期的迅速消失是密切相关的。

        然而,这一图景可能只是空中楼阁。海外个人和机构持有人民币的意愿确实非常强烈,以人民币结算的贸易总规模中,有近80%是进口结算,出口量很少,也就是说海外企业愿意收人民币,却不太愿意付人民币。既然人民币还没有实现可兑换,他们持有人民币能做什么?答案是,除了个别机构和央行可以进入国内市场持有少量的人民币国债,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如此看来,大家愿意持有人民币只有一个动机,即等待升值。

        归根结底,人民币能否真正成为国际货币,并不是由中国而是由国际市场决定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主张中国实施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政策。至少,过早推动这一战略并无多少好处。即便人民币国际化是终极政策目标,也应该将改革的重心放在汇率政策的改革、资本项目的开放,甚至人民币国际资产的开发上。没有这些“基础设施”,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并无多少益处,反而可能得不偿失。

        应有条件推进资本项目开放

        我希望与余永定教授商榷的,仅仅是对开放进程的看法。我相信,我们在关于资本项目开放的方向和尽快实现汇率浮动等问题上,没有太多的分歧。争议的核心问题是,中国应不应该考虑“以开放促改革”。余教授的观点是“以开放促改革”适用于贸易等领域,但不适用于金融领域,因为如果开放不当,很可能导致金融风险。1997年的泰国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下面我通过回答前面提出的三个问题,来说明我的看法。

        如果不开放,当局能否主动推进并完成国内金融改革?对此我比较悲观,原因并非不相信政府,而是基于对制度惰性的了解。我和王勋在最近的一个研究中发现,尽管中国在改革期间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就,但是金融改革显著落后。如果将1978年的金融抑制水平设定为1,完全市场化时的金融抑制水平设定为0,那么目前的这一水平约为0.6。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金融抑制政策曾经有助于经济增长,但是自从21世纪初以来,它已经成为遏制经济增长的因素。

        有没有可能实现平稳开放?我认为是有可能的。资本项目开放,最重要的是具备一些必要条件。就宏观经济、金融资产、财政状况和外部账户而言,中国的基本条件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发展中国家开放时的状况。现在如果不改革,这些条件也许会恶化,以后改革会更难。况且有一些条件可以甚至只能在开放中逐步创造。比如余教授提到的外汇远期合约市场,中国必须首先让汇率波动起来,市场才有可能发展。

        不开放会怎样?过去我们曾经单纯地认同麦金农教授提出的金融自由化理论,即金融抑制政策阻碍金融深化、降低经济效率。后来斯蒂格利茨教授告诉我们,如果信息不充分,金融抑制政策也许可以帮助政府应对市场失灵和金融风险,反而有利于经济稳定与增长。前面提到的我和王勋所做的研究其实证明了,中国经济改革30年,其实已经经历了从斯蒂格利茨效应主导到麦金农效应主导的过程。起码现在金融抑制已经严重阻碍经济增长。

        但是,不开放的后果可能远远不止这些。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资本管制的有效性正在不断下降,这已经导致货币政策独立性的部分丧失。更重要的是,由于政府片面追求经济增长,各级地方政府和金融机构几乎完全不受市场纪律约束。过去几年,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和银行无度发放贷款等问题,已经酿成了巨大的财政、金融风险。而一个封闭的市场,恰恰为此类行为提供了温床。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有必要“以开放促改革”。

        中国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金融改革,过去七八年来进展却很少。银行信贷管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取消了,但一旦需要控制经济过热,就会再次阴魂转世。利率市场化的问题也已经讨论了十几年,迄今为止核心利率还是直接由央行控制。中国加入WTO以后,银行改革轰轰烈烈,但从根本上来看,还是没有摆脱银行由国家控制的基本状况。2009年经济下滑,银行却加速贷款,起码说明这些银行的风险控制机制并未有效运转。

        当然,开放必须讲究改革的优先序。通常的看法是应该按照如下顺序:财政改革、金融和贸易改革、汇率改革、资本项目开放。当务之急是深入进行金融和汇率政策改革,比如加强金融机构的治理和放弃外汇市场的干预。这些条件具备了,推进资本项目开放就比较容易平稳、成功。况且开放也并非不能再保留任何干预措施,比如对短期资本流动等就应该保留一些约束机制。就此而言,我和余教授也许并无根本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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